【引言——菜系介紹】
隨兩位建筑前輩去蘇州參美展之便,參觀了這座盛名早就如雷貫耳的蘇州博物館新館。因之前通過業界紛繁的評論也基本了解整個新館建造的來龍去脈,但對于真實地去體驗一個在適時適地適境建造的時間容器還是充滿期待,就如同期待品嘗貝老一份醞釀幾十年做出的新派蘇州菜。
多種傳記中記錄了他對于蘇州這一心目中“圣地”的描述:“蘇州,那個古老的世界使我更敏于接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為日常生活之首,我覺得這才是生活的意義所在。我在那兒逐漸感受到并珍惜生活與建筑之間的關系。“
[1]于是在這座新館中我們真的品嘗到了他那欲罷不能呼子起的濃情,也繼香山飯店之后再一次聞到貝式鄉土主義的淋漓味道。
【前菜】
很巧的是,此行參觀的美展也是一位生于蘇州的美籍建筑師雷家樂女士開辦的。同樣是幾十年的鄉愁未盡,因此在她晚年把精力放在西方水彩畫與中國傳統畫的研究上。從筆彩的運用上流露出生于溫婉江南水鄉的靈性,但相比傳統的水彩畫,她的畫作完成了從畫“形”到寫“意”的超脫,育成西方艷麗平實與中國清新優雅的潑墨佳作。
外師造化,就是強調對客觀對象的觀察。無論藝術美還是空間美均是對現實生活觀察后的能動反映。北宋張懷在《山水純全集后續》中說:“蘊古今之妙,而宇宙在乎手,順造化之源,而萬化生乎心。“
[2]同樣的童年生活背景,讓我的思緒不禁從雷老師的畫作上一下子反應到貝老的新館。這一情義之作也許令人更加回味的并不是建筑本身的”形“,而是在建筑本體下巧妙展現的”意“。帶著問題,我急迫要去找到答案。
【副菜】
忠王府
走進蘇州的“文化長廊“東北街,不禁感嘆選址的顯赫和大膽。路過忠王府,未到新館正門,在它們連接的地方我停下看了許久。它們的關系是清晰的,界限是模糊的。相對應的兩個輪廓線具有相同的品格,同樣的曲直變化,同樣地節奏,同樣地高度,兩面墻也如同基于一個環境意識所產生的不同時期的表達。新老建筑形似神合,讓江南民居建筑內聚外聯這種交流的關系得以充分體現。
拙政園
花木是給場地注入生命的重要輔料。借拙政園之“靈木“養博物館超脫之氣,是老貝這一掌廚人使他的”新菜“入味一妙招,也難怪他曾脫口而出”謝謝你,拙政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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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立在玻璃重檐兩面坡式的大門前,“π“字型前區開合處理有邀你而入的感覺。排隊等候向內望,穿越首層無柱的大堂,一眼便銘記中軸線指向的庭院主景”片石假山“。極有力度又夾雜秀美的景象,讓人暗自叫絕。70米進深的緊湊場地讓貝老完全用足,博物館紀念性的空間構架十分明晰,同時解決了與拙政園的關系”斷而不斷“。界限清晰,關系模糊。場地吸納拙政園以水見長的特點,用高達42.4%大面積的水域造成園林建筑空間中的開朗氣氛,延續了拙政園“池廣林茂”的特點。
正是基于以上兩個亮點,筆者深深體會到蘇州博物館的建立不是簡單的一個建筑項目,而是本著人與自然共存的大前提,解決了一個關于歷史傳承與更新的城市問題。因此就很好理解在此次設計中定位“不高不大不突出”的設計原則,也同樣明白貝老這道菜即內含獨立外顯精神,又謙遜隱逸的良苦用心。
【主菜】
色
蘇州整體的城市印象以及含蓄內斂的建筑風格也決定建筑的用色。粉墻黛瓦是貝老多年魂牽夢縈的故里意象,想必純凈清淡的灰白黑基調早已在他心中根深蒂固了,只是確定用什么樣的材料能更好地表達。對于純化的建筑形體,材料的選擇無疑是一個求變的亮點。在全力以赴 的尋找下,“中國黑“這一產自內蒙與山西交接處的優質花崗巖成功代替了小青瓦成為勾勒輪廓的主材。屋頂在下雨天的時候,石頭會變黑色,陽光一照它又變淺成深灰色。深色石材精確限定了墻體與環境的界限。細膩的石材切割表現出建筑表面堅硬平滑的品質,與白色墻體所表達出的文人性格相得益彰。
香
追求完美當然是貝老的一貫風格。館里的樹不多,但棵棵精品。松竹柏杏均來自中國的大江南北,體態站位和建筑結合的有張有弛。蘇州市樹“桂花“當然是花木中的主角,主庭院涼亭南側濃密的桂花樹,秋日添得濃香,穿肝入肺。蘇州印象伴隨八月桂香就在人們的思緒中隱隱而現。
東廊茶室中的紫藤也是貝老最為得意的一處,它是從拙政園文徽明當年手植的紫藤上嫁接而來,繁花滿樹、瓔珞流芳。在紫藤架下品茗,花香與茶香徐徐,世俗在串串紫玉外淡泊。作為蘇州人貝老終生追求的“坐弄流泉,掃竹窗下“的文人理想被場景化營造出來,這一刻意的城市意象強化,把觀者的嗅覺感官全部調動起來,蘇州文脈在這一特定場所中被重鑄,相信所有異地游子走到這一情景中,都只會有一種感覺,我們回家了。
仔細觀看紫藤園的玻璃窗,不難發現上面有不明顯的凹凸,猜測是故意而為之,透過凹凸玻璃,整株紫藤被虛化,恰似昆曲“尋夢“之境“滿庭花雨慢庭芳“。博物館建造者通過外部條件的細節控制使人們脫離建筑實體而感知到歷史的穿越和時間的存在,這也許就是建筑本身存在的意義。
形
鮮明的幾何形態特點貫穿于他畢生作品中,無論是羅浮宮前的“三角形“,還是肯尼迪圖書館中的”圓形“,或者是香港中國銀行中攝人心魄的”晶體形狀“都作為建筑最天然的元素被純粹表達出來。蘇州博物館也不例外,我們不難在其中發現各種幾何屬性。從入口大廳平面、蓮花池西南側的觀景亭、大廳上方定做的燈飾和入口的花崗巖花壇,我們發現了正八邊形。在坡屋頂與墻面的關系中,我們又關注到了方形和三角形的組合運用。在通向東西兩側大廳的光廊中,正六邊形的景窗又發揮了以景生情的作用。整體架構組織由中軸向兩翼充分拓展,環抱中央水景的布局也因這移步異景的六邊形窗而越發顯得精彩。大廳入口的圓形自動門與把手也同樣運用幾何特性去充分表達,讓人聯想到拙政園的香云蔚亭園洞門,一種園林意境表現得十分隱晦。各種幾何概念的繁復重組與室內外貫穿,構成非常戲劇性的效果,整個建筑像一個求“和”的結果,也正是因為這些完美的運用,建筑再一步被純化,達到一個“簡”的極致效果。